凡子今年十岁了，父母都离开小村子去城市里打工了，只留下凡子和奶奶在那破茅草屋里住着。凡子的邻居阿生跟凡子差不多大，家里也一样，只不过阿生的父母在城里做的好，没几年就把家里的茅草屋整成了三层小楼房，阿生对凡子的态度也开始不同了。
嗨，凡子你家的母鸡咋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的，下的蛋也土里吧唧的……
哎呀，凡子你的裤子咋破洞了？
凡子你今天吃啥了，一身臭土味……
……
阿生开始在村子里的各种场合寒碜凡子，以衬托出自己的调子来。而凡子也不言语，总是把牙齿咬得紧紧的，一副大人相。但最近凡子一脸无限的惆怅，阿生怎么挤兑他，凡子连表情都不给他一个了。因为，他的狗死了。
凡子养的狗全村都有名，特通人性。凡子奶奶去镇上，那狗就哧溜地跟着，还能帮忙叼一些东西；凡子父母从外地回来了，那狗也会跟着乱兴奋；阿生那家伙欺负凡子了，那狗看见了阿生就是一阵狂吠。也不是那狗天生如此，全是凡子调教有方。所以村里有新生的小狗，都会让凡子先训练段时间，再带回去养着。尽管凡子才十岁，他和狗打交道却有四五个年头了。
凡子的狗死得干净利落，跑到路中央想去叼凡子吃完随手丢掉的果核，然后一辆大卡车呼啦一声就过去了，那狗就只剩下一摊血糊。凡子哭了好几天，连阿生的挑衅也引不出凡子一丝表情。
这天，阿生破天荒面带微笑地来到凡子的破草屋，还抱了条新生的小狗。凡子生生冷冷地看着阿生，但眼睛晃到那小狗时，顿时闪闪发亮。
凡子，这狗怎样？壮实吧……
嗯。凡子不冷不热地点头，目光没有离开那小狗一秒。
放你这养着？我对养这狗这事不太行呀……阿生一脸的微笑，似乎过去那些话都不是他说的。
为什么？凡子突然抬起头看着阿生。
阿生被凡子这么一问蒙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凡子也没等阿生回答就把小狗抱了过去，摸了又摸，然后露了这几天来第一缕笑。
它有名字吗？阿生一脸溺爱地看着那小狗。
还没来得及，才生出来一个星期不到。我想让你替我养着，我每个月给你些钱算伙食，怎么样？
叫二蛋吧……凡子也没抬头看阿生，只是摸着小狗的身子，二蛋就是他刚死去那狗的名字。
成啊，随便你。你给养壮实了就好，我爹说我家得找头壮实的狗看门。凡子说着话的时候又开始露出他以往的趾高气扬来了。
二蛋，二蛋，二蛋……凡子一声一声地叫着那小狗，越叫越开心，那小狗也一声一声地用着它稚嫩的嗓子回应着，越吠越欢。他们一点也不理会旁边的阿生，阿生看了一阵觉得没趣就回家了。
凡子开始很认真地照顾起那头叫二蛋的小狗来，家里今天吃什么二蛋也一样吃什么，有时没有荤食，凡子还会背着奶奶跑去集上买些小肉小骨头。阿生说是每个月要给凡子钱，但是那笔钱并不多，还不够二蛋吃一个星期。凡子也没有跟阿生抱怨什么，因为凡子早就了解阿生那脾性，能给钱已经算是件很神奇的事情了。
阿生给了凡子那笔钱，似乎就感觉自己更高凡子一等了，尽管阿生每次考试的成绩还不到凡子的一半，但是他已经敢在学校里把头抬着很高用鼻孔对着凡子说话，时不时还要传授一些他所谓训狗知识给凡子，时不时还提出一些乱七八糟的要求。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狗，最近在学校里阿生那群小男生有事没事就喜欢比他们家的狗。今天张三家的狗能用两条腿走路了，张三就成了一群男生羡慕的对象；明天李四家的狗会翻跟头了，一群人就围着李四去了。阿生也看着痒痒，但是二蛋还没养多长时间，让它这样那样也实在是件挺难的事情，虽然阿生心里明白，嘴上依旧是这样那样唠叨着凡子，今天希望凡子能把二蛋训练只要他跺脚，二蛋就知道该去干嘛了；明天最好二蛋可以学会算术，这样阿生以后就可以把所有的数学题都交给二蛋做了。凡子开始还会告诉阿生这样做根本不可能，到后来凡子只是一声不吭地听着阿生说完就走人，因为凡子发现有些事情跟阿生一点也说不通，阿生不但不爱狗，而且对养狗也一无所知。凡子也懒得跟阿生解释什么了，反正阿生只会口上吱呀几句，真要他去养，估计连狗要吃什么他也闹不清楚。
阿生啊，听说你养了头狗在凡子那啦。我们家的狗最近都会打乒乓球了呀，你那头破狗怎样啦？大头张一放学就凑到阿生面前。大头张和阿生两户人家算是村子里最早富起来的，他们俩早些时候喜欢比家里添的物件，后来两家都添得差不多了，大头张又开始找阿生比狗了。阿生不太会拾兜活物，也不喜欢那些阿猫阿狗的，但是为了不能比大头张矮一头，就急忙找了头小狗，让凡子养着了。乡村的孩子学业负担不重，每天都是瞎玩儿的，念书基本靠天赋，学习成绩这东西他们不爱比，现在就兴比家里的狗。
得了，狗打乒乓球，别糊弄人了。阿生一脸不愉快。
嘿，你那狗应该连路也没走清楚吧。大头张在那笑得异常得意。
哼。阿生用鼻孔发出了充满鄙视的声音。告诉你我家二蛋，都能走钢丝了！
不是吧，你也别糊弄人啊。
你家那破狗能打乒乓球，我家二蛋就不能走钢丝？
拉出来溜溜！
成啊，这周末晒谷场子见！看你那破狗打乒乓球！
得，我也等着看走钢丝啦……大头张一歪一扭地走了。
阿生看着走远的大头张，心里却开始犯嘀咕来。这二蛋真能走钢丝么？但是马上转念一想，大张头那破狗都能打乒乓球，我家二蛋怎么不能走钢丝啦？况且凡子养出的狗没一头孬种的。阿生一直溜就奔凡子家去了。
阿生到凡子家时，凡子在院子里给二蛋洗身子。凡子对二蛋那真的没话说，给最好的吃食，还定期给二蛋洗身子。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二蛋不但长得壮实无比，而且特别乖巧，又干净，谁见了都喜欢摸一下。二蛋也和村子里的人混熟了，任村子里的人抚着也不乱吠，不像有些狗见了谁都跟见了小贼似个瞎叫个没完。
二蛋，来。阿生见凡子给二蛋擦干净了，就招手叫二蛋，但二蛋却没怎么理会，依旧享受着凡子轻轻地抚着它的皮毛。嘿，凡子，跟你说个事儿。
啥？说……凡子眼睛抬也没抬。
你这几天给教教二蛋走钢丝吧……
啥？！凡子不可思议地看着二蛋。
走钢丝啊，你知道吧，电视里那样啊……
你脑袋没坏吧？
没啊，你不知道大头张家的那头破狗都能打乒乓球了，二蛋那么聪明，走钢丝有什么问题呀……
我不干。凡子一脸愤怒。
怎么不行啦？这么简单的事儿你也做不了，你还会养狗呢，你不弄，我自己来训。阿生一把抱过二蛋，二蛋在阿生手里直挣扎。
凡子咬着牙，一声不吭地看着阿生，阿生也不走站在那里看着凡子。
我想想好了。凡子从牙缝里逼出了几个字。
好吧，给你两天时间，要是教不会，我就带回去自己教了。
凡子不再多跟阿生说什么了，他知道说了也是白费劲，也任着阿生带着那副趾高气扬的表情离开他家。
二蛋，来。凡子蹲在自家院子里朝不远处的狗二蛋招了招手，二蛋立马扑腾扑腾地跑了过来。真乖啊二蛋，你说你想学走钢丝么？
二蛋似懂非懂地晃着它的狗脑袋，也不知道是摇头还是点头。
其实凡子心里很明白二蛋学走钢丝的结果，轻则摔伤重则摔死，但是要是把二蛋交到阿生手上，不管它学得会学不会都一定得被整个半死，所以凡子怎么说也没让阿生带走二蛋。凡子也想过干脆不管二蛋让阿生去弄好了，但是心里还是放不下，他对于二蛋的感情已经超过了一切，二蛋在他眼中早已不是一头狗了。
凡子在院子里捣弄了半天终于在屋顶跟树杈间弄了根绳子，连拉带扯才把二蛋搞到屋顶上。凡子也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结果，但在心里却不停地给自己打着气，大头张的狗都能学会打乒乓球了，二蛋怎么不可能呢？其实他也拿不准狗到底能不能走钢丝，况且这世界上许多的东西已经超出了凡子的想象。铁块可以在天上飞，盒子里可以装下那么多会动的东西，他还能用一个叫电话的东西跟他千里之外的父母讲话……那二蛋应该也可以走钢丝吧。十岁的凡子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似乎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然后把自己心目中最亲爱的朋友二蛋推上了屋顶。下面了，我们就看见了这个故事的结尾。
二蛋死了，在麻绳上晃了几下，就掉下去了，死得也很干净利落，掉在了凡子家那口不怎么用的磨石上，脑袋瓜子啪唧一声就裂开了，二蛋跟前二蛋一样也没吭一声，就过气了。凡子看着，在屋顶上坐了好久，也没哭，就那么坐着一直到了天黑，他那眼神越来越不好的奶奶一声一声地叫着他吃饭了，他才慢慢地从屋顶上下来了，很自然地收拾了二蛋，把它跟前二蛋埋到了一起，院子里的那些血迹也没有去擦，回屋子里吃饭了。第二天，阿生来找凡子要二蛋的时候，凡子也没多说什么，就是指了指屋顶跟树杈间的绳子，又指了指石磨上的血迹，说了一句，你满意了吧，然后就进屋子里去没理会了阿生了。
后来，大头张的狗也表演成功什么打乒乓球，阿生那一群人也不再去比较什么自家的狗了。没过多久，凡子的奶奶就过世了，又没过多久，凡子的父母就把凡子接去城市里生活了。凡子离开小村的时候，只去埋两头二蛋的地方坐了会，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甚至没有想起阿生，甚至没有想起他呆了好几年的学校，就那么走了。再后来，凡子长大了，长得很大了，也没有想过要回那个小村里去看看，偶尔想起他小时候的事情，有记忆的只是那两头二蛋，更多的是关于那头学走钢丝死掉的二蛋。即使到他老去的时候，他还是会想起那头二蛋，他想着当初要是自己不教它走钢丝，不管它了，二蛋是否还会那么死？或者它没有死一直活下去，也许还可以生很多其他的小狗狗？但是要是他要是不管了，等待二蛋也许会是另外一种死法。至于哪一种死法对二蛋更好，凡子到死也没有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