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叫绝望的画

画家Z是一个画家,所以我们叫他画家Z。按照导演的要求,画家Z是一个异常牛B却总得不到认可的画家。能画出牛B的画却得不到认可,这该是件蛮惨的事情,而故事正是要在这样一个画家身上展开。为了更好地开始这个故事,我们不得不再引入一个配角——小女孩X,小女孩X可能是十八岁,也可能是二十二岁,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一双日渐失明的眼睛,以及她最终会跟画家Z相遇。嗯,对,这才是重点。

 

故事可以开始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画家Z在那画画,随便画什么都可以,不过最好是一幅繁杂的油画,这样他可以消磨掉许多的时光。他边画边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那讲述着画家Z是多么的才华横溢却多么的不得志,然后电话铃声响起粗鲁地打断了那种自顾自的叙述。画家Z接起电话,嗯,我想那是画廊打来的。从画家紧锁的眉头,我们可以得知不是他的画没卖一个好价钱就是没卖出去。正是这样一通电话让画家Z一个下午的好心情没有了,烦躁间决定出门买包烟。

他穿着一双帆布鞋——嗯,一双帆布鞋,这是故事的一个岔道口。画家Z在他的帆布鞋与拖鞋中选择了帆布鞋,然后摇摇摆摆地走向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买烟去了。午后的阳光也像画家Z一样摇摇摆摆地碎落,画家Z在过马路前发现鞋带松了,于是他蹲下系了鞋带,起身过马路时他并没有发现此时的指示灯已经变成了红色,再于是他就出了车祸,很顺理成章的,他被送进医院。如果这样,这时小女孩X就可以出场与他相遇了,不过在这一幕,小女孩X只要扮演一个去医院复查眼睛然后与画家Z的担架擦身而过的路人。小女孩X的目光散涣,可能由她的母亲搀扶,画家Z在昏迷中也许可以奇迹般的张开眼看了小女孩X一眼,毕竟在这一种可能中他们只能以如此的方式相遇,所以让画家Z看一眼小女孩X再继续昏迷吧。

当画家Z从昏迷中醒来,他将面对一个他无法面对的现实——他的右手废了。可以是车祸使他右手神经坏死之类的吧,这样至少不用截肢那么惨,不过对于用右手画画的画家Z来说,坏了右手跟让他死应该没什么区别。他可以没有生活,不能没有艺术呀……但现实就只能这么残酷,谁让他当时要弯腰系鞋带,谁让他要穿帆布鞋呢。所以出院后的画家Z在回家后看见自己在出车祸的那个午后画了一半的画,又看了看自己坏掉的右手,心里该是多么的悲凉。不过这时他应该还没有绝望,他想着也许他可以尝试着用左手嘛,可惜这不是个励志片,按剧情的要求,他在那幅画上想继续往下画,但是他发现他的左手根本什么也弄不了,这时他在有点绝望地踹倒了那幅画,并把它丢到门外去了,连接着来看望他的画廊经理也被他拒之门外了。

就在画家Z开始自暴自弃开始对生活绝望的时候,他又接到了一个电话,当然又是画廊经理来的电话,说是画家Z的一幅画让他给送去参加展览还得了国际大奖,并且卖了个天价。画家Z得知后赶忙去了展览现场,在最显眼的位置他看到了那幅画,上面有个一大大的脚印,乱七八糟的构图让他立即认出是那幅被他当成垃圾弃之门外的画,而那幅画被画廊经理拾回送来展览了,经理还给那幅画取了个名字,这个名字很简单,却让画家Z顿时绝望,这次是对艺术——他多年以来的追求甚至是信仰的绝望。从画展现场回来后,他丢弃了所有的画具,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还好那幅天价的画让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当然我不介意告诉你那幅画的饿名字,我想画家Z也不会介意,反正他已经对所有的东西(包括所谓的艺术)绝望了,就像那幅不知所云名字却叫“绝望”的画一样绝望。

在画家Z闲来无事的下半辈子,他常常会坐在安乐椅上,用他有知觉的左手抚摩着他毫无知觉的右手,偶尔他会问自己要是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没有弯腰系鞋带,或者穿着一双拖鞋出门,是否就可以避免那场车祸,避免这所有的绝望?

 

好吧,我们就给他个机会去看看好了。故事可以再次回到一开始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反正这只是个故事不是么,不需要什么时光机器科学依据就可以回到过去,我们就可以来看看画家Z穿着拖鞋出门的故事。

画面中的画家Z依旧是摇摇摆摆地走着,阳光也摇摇摆摆地细碎着,画家Z安全地穿着拖鞋穿过马路,安全地买到了一包烟,安全地回到了家里,然后开始悠闲地抽着烟看着外头的阳光,接着他就突然决定要趁着这阳光把画架搬去公园继续画,于是他收拾了下画具就出门了……

公园的阳光让画家Z阴霾的心情好了很多,他轻松地在画上信手涂了几笔,不期然转身,然后他就看见了身后不远处的小女孩X。小女孩X正等待着妈妈下班来接她去医院复查,此时她的眼睛还没完全瞎掉,只是所有景象有着一层模糊的面纱,不过即使是模糊,她也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的画家Z。嗯,在这种可能后的故事里,他们就这么相遇了。小女孩X模糊地看见那个男人支着画架在画着什么,然后他转身冲着她走了过来。画家Z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不太礼貌地走到小女孩X面前并弯下腰认真地看着坐在长椅上的她,小女孩X则是习惯性泛出一个微笑,即使是这么近,她依旧没看清楚他的模样,她想也许她需要一个放大镜吧。还在小女孩X想着是否需要一个放大镜的时候,画家Z开口说话了。

“你好。”简单的问候。

“你也好。”简单的回答。

“你看见我画的画了吗?”画家Z指了指两三米外的画架。

“嗯。”小女孩X点了点头,她的确看见了,只是没有看清楚。

“你喜欢吗?”画家Z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突兀地问一个陌生的女孩这个问题,也许此刻的他实在需要一些肯定,无论是来于谁的。

“很喜欢,非常喜欢。”小女孩X认真地点了点头,她真的很喜欢,如果她眼睛没有坏掉的话,这时的她也应该拿着画笔在画些什么吧。

“真的?我的画总是买到不好价格……”画家Z终于向一个陌生的女孩说出了他不愉快的真实原因,因为他对自己的画有着足够的自信。

“价格与价值是不一样的,我很喜欢你的画,实在是很漂亮。”小女孩X用她迷蒙的眼睛坚定地看着画家Z。

“谢谢,我明白了。”画家Z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等这幅画画好了一定要送给这个小女孩,因为她是第一个如此肯定他的画的陌生人。“你每天下午都会来这个公园吗?”

“会的。”小女孩X每天下午都可以在公园里边享受阳光边等着她的妈妈。

“好,过几天我会再来的,到时再见。”画家Z收拾了下画具离开了。

“再见。”小女孩X看着画家Z离开的时候心里有着莫名的失落感,她想着要是今天能有个放大镜该多好,她不但可以看清楚画家Z,还可以看清楚他那幅应该很漂亮的画。

画家Z从公园回来后的几天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认真地继续画着那幅画,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细节地慢慢揣摩,当他完成一切之后,他觉得这幅画真的是像小女孩X说的那样很漂亮,连画廊经理来看了之后也表示十分喜欢,并且准备帮他送去参加国际联合画展。画家Z十分开心地跑去公园去找小女孩X,当然他没有找到,因为在他专心画画的那几天里,小女孩X的病情突然恶化,到画家Z去找她的那一天她已经什么也看不到,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接受无意义的治疗。画家Z再也没有见到小女孩X,而他的画因为展览被一个富商看中并开出了一笔天价的数额想买下它,可画家Z拒绝了,因为他答应过自己要把这幅画送给第一个肯定他的小女孩X。这样的拒绝让富商和画廊都很难堪,于是画廊中断了和画家Z的合作,画家Z因为自己的固执变得穷困潦倒,甚至尝试用低价卖掉他其他的画作以维持生活,而他后来的那些画作根本无法超越那幅画,也没有人愿意再出什么天价来购买。

很多年后画家Z和小女孩X也许会在某个地方擦身而过,可是他们谁也认不出彼此,毕竟在画家Z的记忆里那个小女孩不是个瞎子,而在小女孩X的记忆里根本没有画家Z的模样,况且她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再来一个可能的情况,画家Z真的认出了小女孩X,并且发现了事情的真相,那就是当年小女孩X并没有看清楚画家Z的那幅得意之作,因为那时她已经快要瞎掉了,对于画家Z的那些溢美之辞只是画家Z当时一相情愿的想象或者是小女孩X无意的胡诌。那么画家Z是否要为那年的坚持感到绝望无助?他回到家里会不会一样把那幅画一脚踹出门外?故事到这里会显得比较可惜,因为画廊经理在此时不可能再出现在他家门口,他的那幅画也不可能再被卖出天价,他的下半辈子也不可能再像前一种可能那样衣食无忧,不过还好,那幅画还没有起名字,我想我们可以叫它——“绝望”——因为它比前一种可能更让人绝望。

 

看到这里也许有人会不满意以上这两种可能性,因为他们觉得出车祸和遇见一个瞎眼的小女孩这样的情节实在是老套又诡异,难道画家Z就不能有一种寻常的方式去体验人生的绝望?哎呀,这样说话的人就实在太残忍了。毕竟奇异的人生经历在最后至少可以成为一种人生经验或者谈资,但是平凡的人生呢,似乎很少见人讲起。

如果把画家Z安放在一个毫无波澜的故事里,简直可以杀死他所有的艺术细胞,他将没有遭遇车祸,不管他穿拖鞋还是穿帆布鞋,他将不会突然想去公园,他将一个人默默地完成那幅画,而那幅画也将卖出一个不好不坏的价钱,而在他接下去的人生里他将卖无数幅这样的画,没有什么故事没什么起伏。当然他还是会和小女孩X相遇,甚至可以跟她相爱,然后结婚,这一切在这种可能下都成为一种无关痛痒的发展。在他死后他的子孙们讨论起他,说的将只是——我的爷爷(爸爸)会画画,而不是——我的爷爷(爸爸)是画家。这样对于画家Z来说应该是最绝望的结局,他的人生会像一张白纸一样简单,不过那张白纸上写着一句不知道谁留下的话,也许可以是画家Z吧,那句话绝望地说出了画家Z绝望的一生——这幅画上什么都没有,却充满了绝望。

好吧,那张白纸也许可以是一幅画,一幅画家Z最后画出的画——上面什么都没有,却充满了绝望——那幅画理所当然地也应该叫“绝望”。

 

给某人的故事脚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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